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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处村民们的家
2009年的最后一天，甘谷系列拐卖妇女案尘埃落定，一干犯罪分子分别领刑。
记者徒步30余里，踏访深山里的人家，探寻这片土地上尴尬的婚姻现实……
千百转，路有多难？
甘谷，渭河由西向东横贯全县。其南部山区为秦岭山脉西延，北部山区为六盘山余脉，在山的这一面，地质构造是山石，另一侧则为黄土层。山大沟深、交通闭塞成为当地居民无法改变的困境。
有人这样说：“人贩子把妇女卖到南北两山的村庄，就算妇女想跑，都没有机会。这里要么没有路，要么不通车，很多地方手机都没有信号。”
从甘谷县城驱车35公里，就能到达武家河乡杨河村闫家场，村民小军在2007年通过人贩子黄彩红买得一房媳妇，花费1.6万元。通往这里的路弯弯曲曲，只能勉强驶过一台越野车，沿途不断有结冰的溪流阻断道路，接连数十里，没有车辆、没有行人。路上，偶遇一位骑着摩托车的农民，他告诉记者，山区路太差劲，就算给庄稼施肥，都无法使用农用三轮车，有条件的人家，就用摩托车驮，条件差的，只能用扁担挑。
闫家场，其实坐落在一座山顶之上。这里没有路，只能徒步5公里爬上山去。在小军家里，他的哥哥小伟告诉记者，三个月前，小军已经去西安打工了。站在小军家的院子里，可以看到远处山上全部是坡耕地，坡度最大的地方超过45度。“那里，就是我们家的地，一共有8亩。从这里走到地里得要花费1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指着远处的坡耕地，小伟说道。
“一年到头，靠种庄稼我们才能收入1000多元。”
在这里，娶媳妇到底有多难？
“其实，为了小军结婚，我们全家费尽周折。2007年一年，我们在乡里托人介绍了2个女孩。人家女孩子来到咱们这里一看，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再也没有回来。她们更愿意嫁到 ‘前面’。”哥哥小伟说道。
这里所说的“前面”，就是指靠近公路、靠近城市的地方。
记者观察，这里的房子都是砖混结构，双开大铁门。根据房屋构建来看，这里的村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穷困。一位当地人告诉记者：“年轻人大多数都在外面打工，其实条件不是非常差。一块砖，从山下运到山上，运费和砖价一样贵。如果手头没有钱，能盖起来那么好的房子吗？”
当地村民听后不以为然：“农民一辈子什么都不比，一定要比的就是房子。我们赚钱就是盖房子，再就是娶一房好媳妇。”
显然，经济条件不是阻碍这里婚嫁的“罪魁祸首”，而无法改变的地理环境，却成了非法贩卖人口的土壤。
人贩子的“气场”
闫家场，共54户人家。记者在其间走访，听到了这样一种声音：“其实我们很感谢丁想元这样的人。”有村民这样说：“没有人贩子，我们这里的适婚青年多半是找不到媳妇的。你想想，就算在当地找一个媳妇，花费也在4万元以上，买一个媳妇，花费不到2万元。”
的确，人贩子在这里具有很高的“气场”。谈到贩卖人口，大山深处的村民们大多抿嘴一笑，得到“好处”的他们，至今还对人贩子的“帮助”津津乐道。
2007年，为了娶媳妇“走投无路”的小军听到这样一个消息：有一个叫做黄彩红的人手里有女人“出售”！通过中间人搭线，最终以1.6万元买回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女孩。
“当时，她叫什么我们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腿上全部是淤青，明显受过殴打。买回来好几天，她都处于恐惧状态。”小伟回忆着3年前给弟弟买回女人的那一刻。
“荣荣，来给客人倒茶。”说话间，小伟朝屋外喊了一嗓子。
门帘一挑，进来一个羞涩的女孩。这就是3年前被小军买回来的媳妇。
“我在西安一个酒店打工，认识丁想元。他说带我到甘肃玩，结果就把我带到了这里，我家在湖北宜昌。”这个叫做荣荣的女孩告诉记者。
“她原名叫彩凤，荣荣是我们家人给取的。”小军家人解释道。
“知道被骗的时候，我很害怕。到了这里之后，没有人为难我，这才继续生活下去了。”荣荣说道。三年来，来自湖北的女孩不但适应了甘肃的生活，就连绕口的甘谷当地话，她也能听得懂。
“得知人贩子被抓了，我们也很害怕。但是媳妇已经买上了，也没有办法了。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找到媳妇。山里人找媳妇，其实还是靠人介绍，远不像城里人那样‘谈恋爱’，你看这崎岖难走的山路，一般没有女孩子愿意嫁到这里。我们这里不通班车，出行只能依靠农用三轮车。”小伟感慨道。
人何不秀？
甘谷县古坡乡，平均海拔超过1800米。
开车从甘谷南端上山，行车30公里后，狭窄的水泥路就走到尽头。再往下走，就进入店子林场，颠簸的山路两侧，繁育着茂密的常绿针叶林，林子下方，一弯小溪抚山而过。在结冰的小溪上，孩童手持皮鞭，三三两两抽着陀螺。
一位当地向导看着眼前一幕，说道：“再走下去，就到古坡了。这里很美，山很深，很多人基本与世隔绝，这里人交电费，得要走上40里地。我们这样调侃古坡：‘山清水秀人不秀，鸟语花香饭不香’。”
沿着高山小溪，记者踩着厚厚的积雪，步行足足一个多小时，总算看见村庄。进村时，记者遇到一位姓陈的中年人。他的脖子上骑着一个瘦小的孩子。陈师傅告诉记者，10年前，他买了一房媳妇，生下这个孩子。
看来，买媳妇在当地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村民小艾的妻子，也是甘谷系列拐卖妇女案件中被拐卖过来的，只不过目前小艾的媳妇小琴已经适应当地生活，自愿留下来了。
小琴家在贵州，2006年冬天，小琴在兰州火车站被人贩子拐卖至甘谷。人贩子带着她在古坡乡各个深山里“推销”。事后，据小琴回忆，她被9个人贩子来回倒手3次，人贩子甚至当着她的面，数钱交易。她被卖到小艾家的价格是1.6万元。
“当时，我看见她确实可怜，来我们村子之前，她已经被带到前面的村子住了3天，由于价格没谈拢，才带到我们村子。如果我们不要，她就被贩卖到青海甚至更远。”小艾的母亲告诉记者。
“小艾当时在北京打工。我们看到小琴很可怜，就寻思给小艾找成媳妇，怕小艾不回来，专门编造谎言，说他父亲被黄牛顶了。”小艾母亲说道。
尽管一再强调全家是可怜小琴才促成了这桩亲事，但言语中记者明显可以感觉得到，如果没有小艾父母的坚持，小艾是不会娶这个“买”回来的媳妇的。
在小艾家里，记者没能见到小艾两口子。“小艾丈母娘过来了，小艾去火车站接人去了。你们去县城找他们吧。”家人这样说道。
同在古坡乡的小安在2007年也花费1.6万元从丁想元手里买得一个叫小春的媳妇。然而，媳妇买来50天后，小安亲自把媳妇送上了开往西安的火车。
“事情过去3年了，我不愿意再去想她了。小春是宝鸡人，只知道她叫小春，姓什么，不知道。3年来，她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叹了口气，小安留恋地说道：“开始几天，她在我们家过得还算愉快。过了没几天，她告诉我，自己还在西安念书，她想回去念书。”
看到小春不愿意呆，善良的小安在春节后将小春带上南下的火车。在西安下车后，小安塞给小春100元钱将小春送上西安的公交车，自己跳上了去广东的火车。
为什么要买媳妇？
“这里也有女孩，但是大多已经被人定了。就连这么高的小女孩，都已经被定了娃娃亲，不买咋办？”小安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比划。
小安家里只有他和老母亲一起生活。记者观察到，天色已黑，但是舍不得开电灯，小安母亲挑起门帘，借用仅存的日光来给屋子采光。
“这么穷，很少有人愿意嫁过来。”小安再次叹了口气。
今年，小安已经28岁。
为什么要留下？
对于被拐卖妇女而言，拐卖无疑是痛苦的：遭受折磨、背井离乡而又远离亲人。
然而，还有很多妇女在民警解救时表示，她们愿意留下来。
在武家河乡杨河村闫家场，被拐卖妇女荣荣就是愿意留下来的人。小伟告诉记者，荣荣来之后，他们尝试和荣荣家人取得联系，均未果。
“她告诉我们她母亲的身份证号码，我们在网上查询不到。后来，从荣荣口中我们得知，她的父母早年离异，她一直跟着母亲生活。自从西安被骗之后，再也没有母亲的音讯。”小伟说道。
被解救走的，大多是家庭条件远远优越于此地的，至少也有健全的家庭。留下来的，要么无法找到自己的父母，要么家乡的条件还不如此地，就随遇而安。
记者问荣荣，愿不愿意和小军一起生活？荣荣眼睛笑成了月牙，轻声说道：“我愿意。”
第二天，记者在甘谷街头找到了正在逛街的小艾两口子。小琴挺着大肚子，默默跟在丈夫身后。小琴来到小艾家之后，家人几乎不让她干什么脏活重活，就连做饭都是由几个妹妹把持。如今，她甚至掌管着“财务大权”。
“刚来的时候，我想过跑，因为我想我的家人。”坐定之后，小琴袒露心扉。“后来，我看他们对我挺好，这里条件我能接受，就不想跑了。”
小艾告诉记者：“2007年腊月，我带着小琴采购年货，我给她1000元钱，让她走，但她觉得我们不是坏人，没有要钱，继续和我采购年货，之后我们就回家了。”
“小琴刚来的时候，家里人不敢装电话，怕她给家里打电话跑了。平时也在提防她跑掉。我倒不这么想，能在一起生活，毕竟是缘分，何必苛求？这一年春节，我决定带着小琴去贵州探望丈人，怕家人阻挠，我俩偷偷跑了。到了之后，家人才知道这事儿。着急得要死，但拿我们没办法。这次小琴在老家呆了4个月，昨天我丈母娘亲自送她回来的。”
对于未来，小艾两口子则有无限憧憬：开春，小艾在丈人的安排下组织人去外地摘棉花，能收入2万多元。以后，两口子打算攒一笔钱，迁去县城过日子。
现实困境
采访中，记者向几位当事人分别询问这样一个问题：明知自己买的媳妇是拐来的，为什么不报警？
当地一位也曾经买过媳妇的村民这样说：“再偏远，最基本的法律常识还是有的。并不是你们想象中，这里的人都傻乎乎的，把一个大活人当成商品来交易。其实他们知道，这是犯法的，但人都是有私心的，他给自己或者儿子找媳妇，价钱比正儿八经娶媳妇便宜得多，是你，你会报警吗？”
小艾也告诉记者：“不懂法？谁不懂法？有好几次，公安局来人调查，我们全部跑到山里去了。村子里，大多数女孩都外出打工，打工后一部分留在外地，回来的也分流到各个乡镇。这就是现实，你娶不到媳妇的。”
当地公安机关的态度十分明确：贩卖人口是非法行为，严厉打击并保护妇女的合法权益是他们义不容辞的神圣职责！
然而，一种情况却不得不让人面对：按正常的性别比来讲，如果女孩子是100的话，男孩子应该是103到107。然而在偏远一些的山区，随着进城打工者越来越多，女性人口的大迁移无疑加快了性别比例失调的周期。
这也许是买卖人口的背后，真正让人无法回避的现实。
http://news.sina.com.cn/o/2010-01-08/103316900263s.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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