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夕,有媒体报道了山西省运城市至少十几位少年被诱骗到缅甸,紧接着这些少年的家人遭遇电话勒索,被要求支付巨额赎金的事件。由于这些少年被非法拘禁在缅甸境内的地方武装控制区,警方一度感到非常棘手。至今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些少年状况如何?他们是否已经平安返回家中?相关部门在办案过程中又克服了怎样的困难,从而展开这场跨国大营救的?请看记者从云南、山西发回的报道。
8万块换儿子一条命
记 者:孩子是几月份回来的?
任平胜:阴历8月17。
任平胜,运城市席张乡村民,2008年9月11日,距离中秋节还有两天时间,任平胜17岁的儿子任远不见了。五天后,任平胜接到了儿子的电话。
任平胜:就听到电话里啪啪地打娃,娃说,爸,受不了了,你要不打钱我就活不成,你还要不要我。
儿子在电话中说,他被人绑架到了缅甸,要任平胜给他汇去八万六千块钱,否则就没命了。这个电话,使任平胜一家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任平胜:8万块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我退休一个月800多块钱,还不到1000块钱。
任平胜今年63岁,前面有四个女儿,直到45岁的时候才有了任远这么一个儿子,全家人视为掌上明珠;可一下子要付八万多块钱的赎金,任平胜全家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接到儿子电话的第二天,任平胜赶到运城市盐湖区公安局报案,才知道有这样遭遇的远不止他一家,和他儿子同一天被骗走的,还有邻村的另一位少年闫星光。
闫星光的爷爷:到阴历8月17号,我娃给我打电话,我让人绑架,弄到缅甸去了。
记 者:当时打电话要多少钱?
闫星光的爷爷:当时要8.6万。
在盐湖区公安局,有关人士告诉任平胜,孩子被非法拘禁所在的区域,属于缅甸地方武装控制区,警方一时无法突破。可每天从缅甸打来的电话,让任平胜全家像被放在了油锅上,备受煎熬。
任平胜:当时拿皮带,打,啪啪啪的,意思就是说,不管哪次打电话就是要钱。
记 者:每次打电话都打娃吗?
任平胜:都打娃,娃身上用烟头烧,跪啤酒瓶盖,这里,脚上,身上,给娃打惨了。
任平胜:电话,一听这个铃声,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当时就不想听,不接还不行,他们骂我老奸巨滑,说你想要娃吗,不想要娃,我把腿给卸了
任平胜:这20多天不是人过的,枕头都哭湿了,泪都流干了,就这么一个娃。
任平胜:我还病一场,他妈妈疯疯癫癫,话多,人越多,她越说。
李朋娃:现在事情过去了,现在心里不苦,当时的心情就没法,现在一年多了,我一听这个头就痛,肚子就痛。
李朋娃,运城市解州镇个体工商户,2008年10月,紧随着任远和闫星光,他的儿子熊熊和另一名少年也被骗到了缅甸。10月20号,他接到了儿子要求汇款8万元的电话;同样,在电话中,他也听到了儿子被打得哇哇乱叫的声音。
李朋娃:当时打得,有点不行了,着急,我说这怎么办,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报案。
李朋娃报案以后,得到的解释和任平胜一样,还是管辖权的问题。无奈之下,当天李朋娃就到镇上的银行,按照对方指定的账户,打过去了一万块钱。
记 者:二十号一接了电话先打了一万。
李朋娃:先打了一万,你不要打我儿子了,我给你找钱。
记 者:前前后后总共给他汇过去多少钱?
李朋娃:前前后后大概就是六万二三千。
记 者: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对咱们做小生意来说。
李朋娃:确确实实,我干了多少年,我就是全部家当了
在解州这样一个地方,六万块钱,意味着李朋娃这样的一个小店得挣上五六年,也意味着农村里带配房带院落的五间大瓦房没有了。
李朋娃最终是在付出了六万多元的赎金后,儿子被放了回来。其实不止李朋娃,包括任平胜,从2008年2月至12月,前后至少有十三位家长,从这两家位于解州镇的银行,向指定的帐户里汇出了两万到六万多元不等的赎金,赎回了孩子。最近的两位,是12月份被骗走了孩子的解州镇西元村的两位村民,他们每人分别支付了四万两千五百元的赎金。
记 者:你们以前有没有听说过娃被骗走的事?
被骗孩子家长:不知道,娃骗走,我们才知道,好多娃都骗走了,以前根本就不知道。
在三天有限的调查走访中,记者发现,仅仅从2008年2月到2008年12月十个月的时间里,在解州、安邑、席张三个乡镇,就先后有十四名少年被诱骗缅甸,比如,2008年2月23日,席张乡有三名少年被骗到缅甸; 5月,安邑乡一唐姓少年被诱惑骗缅甸; 8月,还是席张乡,又有三名少年被骗到缅甸;9月,还是席张乡,任远和闫星光被骗;紧接着10月,解州镇有三名少年被骗;甚至直到12月,解州镇西元村又有两名少年被骗至缅甸;最后,这些家长在花费了两万到六万元钱不等的情况下,才将孩子赎回。
回忆噩梦:皮带抽、剪刀戳、被罚跪瓶盖
据报道,前前后后被诱骗到缅甸迈扎央的中国公民涉及山西、山东、浙江、河南等地,但以山西运城被骗的孩子为最多最集中。为什么山西运城有这么多孩子被骗到了缅甸?记者了解到,运城是全国少有的几个有机场的地级城市之一,并且有直接飞往昆明的航班,借着交通的便利,几年前陆陆续续有人前往中缅边境缅甸一方参与赌博,但大多血本无归,甚至欠下赌场的巨额债务,为了偿还债务,一些人就干起了诱骗自己的熟人前往缅甸、继而和赌场共同敲诈勒索的勾当。而这些诱骗者每骗到一个人,就可以获得一定的提成。整个事件出现转机,是在今年的1月19日,媒体对这一事件进行报道后,引起了国家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
李钦(云南公安边防总队参谋长):这个事情发生以后,引起了中央相关领导高度重视,公安部领导十分重视这个事情,很快派出了公安部的会晤小组,通过外交渠道和缅甸内政部就此事进行了高级别的特别会晤。
这个和云南省陇川县交界、名叫迈扎央的小镇,就是那些受到诱骗的山西少年被非法拘禁并惨遭毒打的地方。这是一个个受缅甸克钦地方武装控制的区域,原本只有一二百户人家,克钦武装组织与缅甸政府军签署停火协议后,此地成为有高度自治权利的经济特区。2000年克钦组织宣布,博彩业为合法行业。随后,这个原本刀耕火种的小城,在博彩业的支撑下,成为中缅边境上的第三大赌场。据记者调查,无论是开赌场的,还是来赌场参赌的,绝大部分都是中国人。
迈扎央居民:以前我在宾馆里面上班,赌场里面我们不能上,我们不会说汉话,就不能上班了。赌钱的人都是中国人,不会说中国话,就是去报名也报不了。
记 者:就是赌场招人的话,要求你必须懂汉话才能?
迈扎央居民:对,懂汉话,懂汉字这样才可以。
李钦(云南公安边防总队参谋长):赌场开在缅甸边境一侧,大部分是中国公民在那个地方办的,因为他本地的境外边民也赌不起,这个赌场开的目的就引诱中方的公民去赌。
从这条路往北五十米,就是中缅边境线。由于边境线漫长,没有什么天然屏障,且只有中国边防单边管理,所以很多赌客很容易就可以到达迈扎央赌场。为打击非法越境赌博,云南省公安边防总队连续数年来重拳治理非法越境,加大了对边防线的巡逻密度和次数,迈扎央的博彩业生存越来越艰难。为了能够继续获取暴利,一些赌场的老板采取了铤而走险的路子,要么派人回国引诱他人来赌场赌博,从而欠下巨额债务,要么直接以高薪为诱饵,骗取一些涉世未深的少年来到迈扎央,进行非法拘禁、敲诈勒索。
李钦(云南公安边防总队参谋长):开场的老板是中国人,赌场派出的线人,也都是国内的,就是因为有这个条件,他才可能跑到他的家乡,通过他的熟人、朋友,去唆使、引诱,把这些人拉过来
的确,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几乎所有的被害人,都是被自己身边的熟人骗到了迈扎央。任远和唐唐就是被自己的同学以找高薪工作为由骗到了迈扎央。
记者:他说让你去那边去干什么?
小任:干饭店。
记者:有没有跟你说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小任:一千多块钱。
我们的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这些被骗的孩子,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初中毕业甚至连初中都没念完,知识匮乏,涉世未深,很多人直到到了缅甸,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在自己的国家之内了。
唐唐: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记者:你都不知道那个是不是缅甸?
唐唐:不知道。
记者:你们坐大巴到瑞丽之后怎么穿越了国境线到的缅甸的?
唐唐:到那儿了什么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坐摩托车去的。
记者:到这个时候你们应该知道这个地方不是重庆。
小任:不知道,他说睡一觉再说。
记者:你们知不知道到了缅甸,不是在中国的国境之内。
小任:不知道。
几天以后,这些以前的老同学也加入了殴打者的行列,逼迫任远、唐唐他们给家里打电话要钱。
任远:打电话的时候,他让你哭着打电话,不哭就打你。
记者:怎么打都用什么东西打?
任远:一般用皮带。
记者:他还用其它方式打过你没有?
任远:一般情况下都是皮带,最厉害的一次就是拿剪子戳了我一下。
唐唐:他们好多人在面前站着,拿皮带抽你。
其实除了皮带抽剪刀戳外,任远还被罚跪瓶盖子、不许睡觉、不许吃饭等
小任:睡着了就打你,一般晚上他们都不睡觉,看电视。
小任:就是跪瓶盖。
记者:啤酒瓶的瓶盖?
小任:不是啤酒瓶,矿泉水瓶。一个膝盖下边垫一个。
记者:凹的地方朝上还是朝下?
小任:朝上。
任远:我跟他说,我家里没多少钱。他说拿不出那么多钱,你就死在这儿。
记者:在家里待了好几个月了,还会不会想起来缅甸那边?
小任:有时候就想起来,
记者:会想起来那边的什么东西呢?
小任:就是那边赌场什么的,就是那边的宾馆什么的。
记者:想起来心里边是一种什么滋味?
小任:特别不好受。
任远在迈扎央经历的痛苦,有饥饿,有屈辱,但他说最大的恐惧还是挨打,这个恐惧如此巨大,以至于他似乎没有感觉到饥饿或者屈辱。他的父亲说,任远身上有不少的伤疤,但任远坚持说说都好了,没有了。他在努力淡化那些记忆。在我们临走的时候,任远稍微给我们看了一下这次被骗异国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
记者:这个伤还挺重的。烟头伤的就只有这一个地方是吗?
小任:是。
记者:膝盖上没有伤吗?
小任:没有,膝盖回来的时候都快好了。
记者:他用剪刀戳你的地方也好了吗?一点伤痕也没有了吗?
小任:应该没有了。
记者:怎么没有啊!
中缅合作查封迈扎央赌场
2009年一月下旬,在瑞丽警犬训练基地宾馆这间会议室,中国公安部会晤小组和缅甸内政部会晤小组,就缅甸迈扎央赌场扣留中国公民这个事情进行了高级特别会晤。
记 者:在这次的双方会晤当中,中国这方面最明确的态度或者要求是什么?
李 钦:第一,在中缅边境缅方一侧设立赌场是不行的,这是一个明确的态度,你设立赌场以后,通过这个赌场引诱中国边民、中国公民非法出境去参赌,那更不行。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态度。
迈扎央作为缅甸克钦帮的经济特区,本来享有高度自治的权利,但这次的事件非同寻常。
李钦(云南公安边防总队参谋长):但是如果是引起一些涉外的事件,达到了国家这个层面,他们缅甸中央政府也是不会置之不管的,这一次事情的发生,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缅甸中央内政部这个高级会晤小组,就反复声明这么一条,他们对发生在缅甸一侧迈扎央地区,赌场里面涉及扣留中国公民的这一个事件表示歉意,而且呢对打击因为涉嫌赌博,而对中国公民造成的这个伤害呢,提出了一个打击的决心
这次会晤对解决迈扎央诱骗中国公民非法越境进行敲诈勒索和彻底摧毁迈扎央赌场起了决定新作用。2009年1月28日,赌博业在迈扎央被宣布为不合法,几十家赌场被查封,一些赌具被焚烧。
李钦(云南公安边防总队参谋长):中缅双方高级警方这个层面态度很明确,这个态度一明确以后,这个边境地方各级执行起来力度就非常大,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一系列焚烧、赌场、赌具,采取强有力的措施解救等等。
迈扎央与中国云南省陇川县接壤,所使用的电力、通信等大多来自中国。2月5日上午,德宏州全州打击边境赌博活动现场会在陇川县召开。此前,云南公安边防总队德宏支队已经会同解放军边防部队切断了通往迈扎央的一切通道,在中缅双方的默契之下,中方采取了断水断电措施。随即,迈扎央因断电、断通讯、断交通而陷入瘫痪。此前的2005年,中缅双方就采取过相同的措施,以打击由赌博引发的非法活动,与此同时,缅甸克钦地方武装一百多名士兵在全城展开大搜索,搜救搜索被扣留的中国公民和涉嫌非法拘禁、敲诈勒索的犯罪嫌疑人。
李钦:他们说的,网络上说砍手指,残忍杀害等等这一些,实际上在整个举报投诉的过程当中,也包括我们跟缅甸警方合作调查的过程当中,这个情况倒没发现,但是没有发现,不等于说不存在。
2月7日至8日,5000多中国公民通过章凤口岸拉勐通道回到中国,这使得因博彩业而繁荣的缅甸迈扎央赌场全部关停,变成了一座空城。
李 钦:我们接到的一些投诉,我们最近都打电话了,都跟当事人联系了,都已经回来了。
记 者:咱们有没有统计过,当时有多少人被骗到那边去,咱们这一次解救的人大约有多少?
李 钦:在我们云南警方治安、刑侦、边防、外事等等这些部门的通力合作之下,首批就解救了30多人回来,后来又解救了几批,都是几十人以上的,一百多人都已经从那个地方回来了。
据介绍,涉嫌非法拘禁和敲诈勒索的犯罪嫌疑人,已经有一部分落入法网;目前,云南公安边防仍在继续布控抓捕其余的犯罪嫌疑人。(文/CCTV.COM) http://news.xinhuanet.com/video/2009-03/17/content_11024667.ht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