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医生的“杀熟”逻辑 最近我一直在采访陕西富平县拐卖新生儿案件,其中的情节惊心动魄,颠覆了我的很多认识。 中国有句老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张淑侠的经历,却让我觉得,你认为最安全的人,很可能是最危险的人。 张淑侠是陕西省富平县妇幼保健医院的产科副主任,就是她,原本该是一位“白衣天使”,以救死扶伤为己任。 可是,她却编造各种理由,欺骗自己的“熟人”放弃即将出生的孩子,而后自己却偷偷把孩子卖掉。 我一直想不明白,这背后是一种什么样的“杀熟”逻辑? 受伤的都是“熟人” 多数报案的家长与张淑侠是同乡,与张淑侠都是熟人。张淑侠都以孩子养不活为由,让家长放弃婴儿。 8月2日晚上8点,陕西省富平县妇幼保健院住院部二楼,病房外的医生行色匆匆,对这个神秘的一号病房避而不谈。 事发后,来家“霸占”了一号病房。 55岁的来天祥是被贩卖婴儿的爷爷,产科副主任张淑侠的小学同学,还是同村的邻居。 夏日的炎热,以及病房里的汗臭味,让我明显感觉到,这一家人在突然失去孩子之后的迷茫和落魄。 我是来天祥接待的第一个来自北京的记者。在见到我之后,他的落魄找到一个“宣泄”的途径。 他确实乱了头绪,说话带着浓浓的乡音,慌慌张张地找出病历,叙述故事时有些细节不断被重复。 他习惯说,“哦,忘了告诉你,还有一个重要的事。”生怕漏过任何一个能证明自己的细节。 他给我指着儿媳的病历,在婴儿记录上,有关“畸形种类”一项有明显的改动痕迹。 这里原来的填写“无”,后改成“外观有畸形”。其中,“有”字覆盖了原来的“无”字。 当然,这些他们后来才发现的。 当初作为病人家属在手术单上签字时,一家人吓傻了,更何谈去发现病历中的猫腻。 分析这些案子,有诸多类似,多数报案的家长与张淑侠是同乡,与张淑侠都是熟人。张淑侠都以孩子养不活为由,让家长放弃婴儿。 陌生的“熟人社会” 在张淑侠编织的熟人网络里,彼此信任,但那是不对等的信任,张淑侠站在“台阶”上,其他人要抬着头看着她。 薛镇是苹果之乡,距离富平县城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路不好走。 在路上,我曾试想,一个女人,怀胎十月,临产前要经过这一路的坑坑洼洼,抱着多少期待而去。“噩耗”之后的那种失落感,整个人犹如被抽空一般。 夏日高照,我在薛镇韩村四组找到杨秋棉时,她正在自家玉米地里干活。 玉米已长到一人多高,杨秋棉完全消失在这片绿色丛林里。 2006年,杨秋棉的孙子也被抱走。她与张淑侠是4年同学。 她对张淑侠有极好的印象,因为张淑侠的老公是他们的班长,而张是副班长。 去年,她参加同学会,还一起合影。照片洗出来后,放在房间相框中,很显要的位置。 村子里都在传张淑侠卖孩子的事情,杨秋棉犹豫要不要报警。 我建议她报警,不管孩子是否活着。最后,她接受了建议。 在杨秋棉的身上,我看到在张淑侠编织的熟人网络里,同学之间的那种无以替代的信任,但那是不对等的信任。 两人虽为同学关系,但张淑侠站在“台阶”上,杨要抬着头看着她。 地位相差形成的权威优势,又让杨秋棉绝对的盲从,以至于家长们几乎没有任何说“不”的机会。 即使真有丝毫的怀疑,在张淑侠的强势“忽悠”下,这种怀疑倒会让家长们觉得自己多疑又敏感。 8月3日,我敲响张淑侠妹妹张小红(音)家的门,过了很久,一个中年妇女才出来。 得知是记者,就喊“滚”。 我说服她接受我的采访,哪怕是说说姐姐的好。 其实,她也是张淑侠熟人社会中的重要一节,张淑侠背后交织了多个“熟人社会”。 “杀熟”的社会土壤 人际关系中寻求后门的心态背后,是他们对基层医疗体制的不信任。这种错位的信任,也是对不健全医疗制度的拷问。 在张小红所在的薛镇,认识县医院的产科主任,是种“荣誉”。 按照农村习俗,社会关系简单,仅有的社会关系网。极其容易被复制利用,并且扩大。 而张小红的朋友,和她所在的村子,又成为另一个“熟人社会”。 在他们的思维中,多年老同学关系,张理所应当要帮助他们。 张淑侠把对同学亲戚的“关心”用到了极致,而这种“关心”确实是最大的圈套。 一边是多年的老同学,一边是医疗卫生基本制度,你会如何选择? 选择相信医生,还是选择相信医院? 人际关系中寻求后门的心态背后,是他们对基层医疗体制的不信任。这种错位的信任,也是对不健全医疗制度的拷问。 其实,与张淑侠一样,每个人都有一张类似的熟人社会网络,同学、朋友、亲戚,都是这些网络里的节点。 这里是牢固的伦理纽带,淳朴的乡情编织起来的温情的熟人社会。 在县域“熟人社会”中,这样的人际关系让人感到放心、安全。 现实如此不堪一击。张淑侠撕裂了这种关系网络,更颠覆了民众对熟人社会的信仰。 有人说这是个案。我却感到这种个案的可怕之处,已重创了民众对白衣天使的认知底线。 □李超(新京报深度报道部记者,先后发表《贩婴女医生背后的熟人圈》、《陕西富平“贩婴”医生张淑侠:爱钱“笑面虎”》等) |